02.18.2023


   在纽约的日子总是被账单一张张埋没,麻木,但永远不会陷入迷茫,不会为某个颜色的天空驻足,流连,不会联想到某些带有草本或是沉灰的气味。这是一个多雨的冬日,没有脊骨的穿堂风。雨后的夜晚偶然打开窗点上一支烟,脑袋放空,却不知被什么激起了回忆。

  20年的洛杉矶有个不得已而静谧的夏天,而正与那相反,我所拥有过的是若干个不眠的夜晚。如涨潮的海浪拍打岩石一般,一段段彻夜的对话后我的身心都达到了极限。大脑却不这么认为,凌晨五点天蒙蒙亮,它一遍遍扯着嗓子在我耳边呐喊着说,你现在很兴奋,你不能停下来,你需要更多。傍晚来临,仿佛真的逢了魔一般全身疲软下来,任身体一点一点陷进床褥,盯着窗外的棕榈树、看着它们在粉茜色的背景下一度一度变暗。偶尔会从窗外传来飞机的轰鸣声与徐风轻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但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是静谧,与灰蓝色的云一同懒散地铺在地平线之上。

   我逼迫自己在残阳依依弥留之际出去走走,从西木的小山丘走去比佛利山庄,再走回家。Beverly glen上的树荫布满栈道,新剪的草坪总是传来隐隐的芳香。西洛杉矶富裕的人家喜欢在庭院门口的篱笆上种蔷薇,那恬淡的颜色与幽香衬着远处微光的昏黄,看得内心总是一颤。回家的路上从hilgard向南有好几个小坡,日落的斜光透过树叶柔缓地摇曳交错。无意间看一眼手机屏幕,一条新讯息,原来是从海的另一边传来的新作品。随之而来的是止不住的心跳,我不由得地莞尔,回家的脚步也越发轻快。

   夜晚偶有蝉鸣,夜风如同这个城市的性格一样干爽。站在庭院里点上一支烟,记忆与现实又接上了轨。再提往事,若仅是当做回忆、远远地品起来,竟也有些清甜啊。








09.25.2022


   碎玻璃总是被生活的琐碎磨破了棱角,缩成一颗蛋趴在床上。

   在纽约能一个人呆着的时间总是凤毛麟角。在那为数不多的时间里想起更年轻时的自己——高中时总是在赶时间,在赶火车,在赶宿舍的check-in。朝中央车站奔跑的时候心里总想,终有一天我要用自己的钱还取足够的从容。后来我去了洛杉矶。在那里,从容和油价调了个位置。我不介意,时值2016年,uber还有拼车选项。我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从容,代价是逐渐沁入心扉的孤独。

   很糟糕,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还在追踪他们的故事。那天和室友和她朋友出去喝酒,不知为何讲起了我和陈曾经那些有的没的。耳边絮语一般的旋律不够,夜夜陪伴的体温不够,细腻得令人鼻子一酸的文字也不够,没有什么足以填满——甚至说,可能满得都快溢出来了,而内心深处却认为这些根本没办法比拟。可就算自认为残留了这么多执着,除了浴室里静谧得快发出白噪音的几束光斑与柑橘味的沐浴露以外,其实已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饼饼伸长了身子扑着把门推开。猫咪是忠实的精灵,家里没人的时候他会像是待机一般趴在猫树上,什么都不做,盯着窗外或是浅寐。饼饼会默默地守在你身边,尽管与你保持一定的距离、并蜷在你花大价钱买的celine的包包上边掉毛边理所当然地看着你,但他会在那里。

   Frosti是王府井大街冻得通红的双手和缓缓驶过的公交车。我们牵着手在路上走着,内心想着,这样的时间要是能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腊梅在无人问津的皑皑中徐徐绽开。  

   过去的三年简直像是个漫长的梦,而我现在好像也在做梦。碌碌无为的三年,没有找到目标,也没能蒙住自己的双眼,没做到什么都不想而仅仅前行。瓶之罄矣,维罍之耻。

   纯粹的悲戚没有任何与回忆挂钩的美感。我祭奠的是一次分离,就像那次在青海的公路上看到恋恋不舍的野猪们一样。我们驻轮俯首,生怕破坏了他们之间的仪式。

   总有一天不得不要坦白的是,我的不忠始终源于不安。无论是那时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一样胆小,总是在最美好的日子里想着,这样的瞬间不知在接下来的哪一刻就会戛然而止,就像没有征兆突然被断电一样。酗酒与难眠的几夜后可能又有美好的人或事情等着我,仅此,一个个循环的往复而已。

   我不想再往前走了,我想在原地歇歇。陈曾经跟我说歇歇没事的,歇歇吧,你累了。然后我就真的去尝试着放松了,但好像放松过头了,一歇就歇了三年多,再试图把自己拉回正轨却发现拉不起来了。我好像把我们之间的年龄差给补回来了呢,值得吗。



11.20.2021


    We stayed at a 50-year-old apartment building alongside rows of plane trees. Wooden floor, thin walls, leaves turning golden brown. You fell unconscious, while kids were making their ways back home, chattering, giggling, wrapping red neckerchieves around their backpack straps — as if nothing changed for a decade.

    Thud. The back of your head hit the floor. You were murmuring something, a spell, or an old melody, through the blood in between your teeth.


    I stood by the side watching you fall, with memories mixed up with clanking utensils, splashing water and rustling leaves in a soft but bone-chilling caress. We were almost always contemplating death, at street corners, under tunnels, through electric hearts from a planet away, day by day. You still looked terrified. You figured that your life would come to an end in my hands, while I realized that knowing the outcomes would not dissipate your fear by even a tiny bit.


    Who was found guilty? Your scars, your blood, your trembling fingers, sweat drops dripping down your forehead — none of them. They would not prove your innocence, and neither would chemicals. Who was the victim? Whoever made that first attack. It could be me who stamped that fawning smile on a page of your passport. It could be you who turned me into Pavlov's dog as you slid your fingers over my curves.


    I stood by, watching you, almost amused. That’s okay; my hands were clean. I was innocent as much as I wished to be.


    There’d be a rainfall later at night. It'd be better if I put the blinds down.




08.08.2021


嘘——不要出声,

封禁的门缝里窥到的情绪已经过于饱和。

如果你侧耳聆听,

白纸黑字下正埋葬着无数噤声了的尖叫。



你踩下静音踏板

用赤裸的身躯弹奏哀歌——

五指撕裂,惟独嗅不到血液的腥臭。



你向世界宣战,

世界却化身成了天鹅,

将滴滴甜美的汁液注入你的喉咙。

泪痕与尖叫声简化成道道波纹,

再变作纸片

沿着树叶的经络翻滚扑腾。




07.01.2021


程式的行间是云片的换气口

涟漪边青苔依依的岸上是掘阅的蜉蝣

在书页被烧成枯叶之前陪你一起逃走

逃回忻康里,逃回成年之前的宴席

只为摇曳的火烛撑开雨伞

只为翻开幼犬耷拉着的耳朵

蝉鸣与烈焰化作湿气凝固在前额

上翘的眼角边有手风琴的心脏

你抱着我抱着棉花在窗边看云

一层层

在画布上分离又结合




03.19.2021


    迄今为止我一直认为任何生命都是向死而生的,因此人生的确无意义;是像西西弗斯那样不断地把石球推向山顶再随其滚落,还是干脆坐在山脚看太阳起落,一切都看个人意志。这是在被动的生命中所剩无几的个人自由,但它也是绝对的自由。迄今为止我一直把自己摆放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不断地欺骗自己说已经想得很透彻了。

    和旧友聊天时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青春或许已经结束了。舅舅舅妈还有外婆他们老是提我小时候的事,坐在客厅里的竹椅子上拿着把蒲扇吹晚风的我,让舅妈帮我涂指甲油、转过头却笑舅妈臭美的我,在凉席上穿着兜肚背唐诗的我,夏天在街上穿着布裙吃香芋冰激凌的我,和表哥一起去游泳馆、回家路上偷吃肯德基的我。他们问我记着佬弗,我只好笑笑,一切都好像就是去年刚发生的一样。

    来弗及,来弗及,识么桑头来一记。花瓣一片片地飘落,归根即是返乡。
    我想起稍微长大点后那个期待浪漫的自己。我想起夏天马里兰的草坪上大跨步向前走着的她的背影——我在她背后随着,受着来自她那在隐忍中绽放得肆无忌惮的美的冲击。我想起另一位好友会把我曾经说过的某些字句记在心上,隔好几个月、甚至几年又翻出来跟我提起,认真得甚至有点令人背脊一凉。再后来,再后来也许我还没有准备好去提及。他们好美——短暂的邂逅好美,盛开的莲花好美,在草丛中伸懒腰的猫咪好美,穿透电子屏幕的思念好美。我总是在事情发生的最初想到它们终有一天会结束,但我还是随心去做了。“明天是它的尽头吗?这就是它的完结吗?”我不止一次地、轻描淡写地对自己说道,“不管怎么样,它好美。”     选择某条路是为了某个好处,到头来却被这好处倒打一耙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上帝死去、信念崩塌的那一天天大家都撑了过来。有无意义是一个很蠢的问题,只不过不知道自己——置身于此时此地——究竟在做什么罢了。
   
    剧终,谢幕,全体起立鼓掌。观众说,真是部好戏;观众说,真是无聊透顶。灯亮了,观众席里我孑然一身。




02.14.2021


    现在的我终于能够理解将过去一遍一遍地赘述是多么疲惫的一件事情——疲惫,且令人麻木。那些曾经允许我窥探到美的痛楚也在无数次揭开伤疤后消磨殆尽,就像反复听了无数遍的磁带有一天忽然打上了结,迤逦蜿蜒,说断就断。
    长话短说,我想念洛杉矶。从实验室走植物园和医学院间的小路回家时橙花的香气,月光下栅栏里柠檬树边三层的小房子,穆赫兰道上俯瞰的闪闪发光的城市,Echo Park路边随意地比着中指的两个女孩——那些都是我对浪漫留下的最后印象。对Sunset与Western交叉路口的茜色天空道了最后一次别,那抹红和那天穿的针织开衫颜色有几分相似。

    我不想再去深究自己思念的究竟是什么。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爱上了什么——或许是浪漫吧,心里一面带有些许柔光的镜子——当然我本不在乎。我只是变成了藤原千代子,在季节的轮回中改变着自己的面貌,追逐着同样的、不可名状的某样东西,痛苦却清醒。用逻辑和生存常识去解释美学是一件很蠢的事情,而基于美学的自我牺牲与自我满足应该是再清醒不过的了。

    我真正在意“你”的看法吗?我能感受到痛,我能感受到美,那都是我所认知到的世界,非常主观。就像现代艺术,换个人眼里可能它就是那么一坨狗屎,甚至可能“你”自己也觉得这他妈的就是一坨狗屎。“你”我在一次次结合中早已失去了相对性,我不知道爱的是“你”还是我自己。制造出了美的“你”似乎有了意义,而我却只是在幻想中起伏于“你”腰间,用自己的体温融化“你”早已僵硬冰冷的尸体。

    去年冬天我曾一度热衷于存在主义文学,只是很快我就发现,对于体验的感同身受也就不过如此。在Westwood的凌晨5点扫街时发现自己是西西弗斯的那天,我愣了一下,手一松,大石头就翻滚着把我推下了山底。我一屁股坐了下来,思考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我饿了,于是去买了个汉堡。再然后,我就躺在床上写下了这些文字。




09.08.2020


    一只苍蝇被困在了纱窗和玻璃窗之间的隔层。纱窗之外是天空,玻璃窗之内是广阔的室内空间,向两边看都有光。它在窗沿试探着,上下爬着窜动着,因为它知道无论钻开哪一层屏障,它的双翼都将变得再无拘束。生存的希望离它是那么地近在咫尺,可它也知道若是义无反顾地冲向那个方向,就算撞破头它也无法获得自由。

    视觉,苍蝇想着,是多么虚幻的现实。它变得静止了,歇脚在窗户的右上角,和不知何时在室内结成的蜘蛛网一样随着空调风小幅度地颤动着。它开始怀疑它所看到的是否只是一场梦——它所看到的光线及其所反射出来的天空、树木和楼房是否都是假的?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它只能跻身于冷冰冰的玻璃和勉强能透气的网格间,连翅膀都无处扇动?失去了飞翔能力的苍蝇,和爬虫究竟有什么区别?

    苍蝇在思考是否该就地迎接生命的终结,还是费劲所有力气去寻找那密网上千分之一的漏洞。




05.25.2020



Those who broke free from their strangling, entangled dreams

They still strain those pieces that cling -

Curtains pouring in, water waves on beach sandals

where shadows flicker, light spots blur over a face

through an unspecified haze, beams swaying like flames of candles -

They still collect words, unbounded by syllables




09.07.2019


   你面对着我,嘴唇轻轻地动着。你似乎在小声说着什么,我听不见,像是无声电影。背景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我——或是画面与画面间黑底白字的字幕,“别听了,都是假的。”
   几束发丝懒懒地从你耳鬓边垂下,伏在你脸颊上。我不禁再次伸手将它们撩到你耳后。
   你没有看着我。你似乎从未定定地看过我,就像你摆弄我的身体那样,像是玩电子游戏,或是操纵某种机械,或是你爸开卡车。你对“我们”似乎也像是对待一幅自己的作品,结构浮出水面后只能小心翼翼地下笔,生怕多添一笔就能毁掉全局。我又何尝不是呢——又或许只有我是呢?
   你明明知道我最爱说谎了。你明明知道我十句里面有八句是假的。



07.31.2019


从这个夏天起
蜜桃将仅在腐烂后变甜
倒影将如浮尘般扭曲着 萦绕着 化作梦魇
踟蹰的情话将仅在膨胀 爆裂 蒸发后散去





07.22.2019


It’d be a bad sign -
a portending storm that‘d brew in stillness
a sprinkle of salt on the back of your neck
a feeling hard to interpret or to put a name on
It left me waiting, in a sweet, soft but everlasting daydream,
for resurrection, or redemption,
or just you to pull me out of this swamp of eternity -
or a place of evanescence where our dimensions could coincide
where you’d lick off the fruit fly on my earlobe in a caress
where we’d share bodies like a melting ice-cream pint in midsummer
and murmur, in a voice unheard,
a set of words that’d never, ever be delivered



07.04.2019


Dear K
  怕是在等到你整理好自己之前先把我自己弄坏了,所以我选择了逃开。当然内心还抱有一点点你会打给我的侥幸,就这么一点点——像你每次这么说的时候总会夸张地眯起眼睛缩起脖子,再把食指和拇指凹成コ的形状。
  我想起傍晚的阳光透过树叶与百叶窗在你裸露的背上映出的斑点,像透过滤镜没对上焦的几何形状微微颤着,柔和的光线总能将你后背流畅的线条衬得特别好看。你每晚都会做梦,做很长很长的梦,仿佛一部永无止尽的、混杂着你真实的记忆的电影。我们总是一起看电影,但我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和你一起做梦。
  我很少做梦,是因为总是在梦境开始前先醒了。两年前失眠的经验让我无比畏惧醒着躺在床上的感觉,因此总是早早地醒来而不敢再尝试去睡,好似这样就能对自己的身体有了控制权一般如此催眠着自己。我喜欢躺在你身边看你的睡颜,再从你表情的变化猜你做了什么梦。你睡得不好,夜里失眠、早晨常做噩梦;你猛然睁开眼睛、带着些许敌意地盯着我,随即再闭上眼睡去。
  我和你一样,疲于梦境与现实两个世界的切换。维持梦境几乎就像躺在床上等候睡意、祈祷自己在下一秒能失去意识一般煎熬。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就像一场梦一样发生地很自然,但意识到接近梦境边缘的时候,无论自己多努力地尝试再度入睡,它终究还是一触即散。你似乎更愿意活在梦境里,因而会尝试着摆脱现实中的一些枷锁;而我却觉得活在现实里轻松多了,并选择割舍了梦境活着。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我如此依附于逻辑吧。
  我逃避梦境,就像逃避自己的情绪,但情绪和梦境不一样——情绪是现实中客观存在的,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大脑分泌的激素是客观存在的。那么你我的出发点可能都是一样的,你从纠缠你、背叛你而塑造了你的现实中拼命地逃开、却又总是在梦里被追上;我在拼命地逃离你与你塑造给我的梦境在现实中给我带来的情绪波动。其实更多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我在逃离什么,但反应过来的时候总是发现自己一个劲地在跑,像是无头苍蝇,或是追着自己尾巴转圈的小狗。逃离可能是我们共有的应对机制,起码我是这样,或许只有我吧。
  2019年的洛杉矶似乎只有和你在一起那几天是放晴的,似乎从未入过夏一般,知了却已然开始叫嚷。阴沉沉的独立日这天清晨我从你的幻影身边逃回了现实,就像草草了事地给故事结了尾。删除你之前我试着重拾我们在一起时的回忆,却只能捡起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幸好。我曾经告诉过你几天不见我会把你的脸忘掉,是真的,但那是因为我不断地在告诉自己,若是记住了的话就忘不掉了。幸好只剩下碎片,我只想将它们全都交予时间风化。
  对于你来说我可能是花花或朵朵吧,她们都死了,你会留下贴有她们名字的盆子,仿佛是在提醒自己她们曾经存在过。可能那些连结着记忆的物质对于你来说很重要吧,比如你留下的所有她给你写的信,我的话可能转手就会扔了。你会觉得那样很残忍吗?就像我一声不作地删了你微信一样。可能我终究无法爱一个人超过爱自己吧。
  你会难过吗?我的存在有为你带来任何安抚吗?我的不安有让你感到烦躁吗?我的离开有让你些许动摇吗?我很想知道,但也许我等不到了。当然没有最好,这样我也就没有负罪感了。薛定谔化你的感受或许也不错,概率一半一半,和我希望中你的存在概率一样。
  夏天在还没开始之前就结束了呢。快离开这座过于空旷的城市吧,那样可能你会过得更好。



06.11.2019






03.05.2019


  一个不合时宜地闷热的夜晚,一声春雷。

  棉花糖丝一般的过云雨连绵不绝,乘着阵风乱飘在人脸上融去。火柴焦了一半,缠绕着烛油滴下的苦甜味。我开了开窗,好让柴火熄灭时的烟雾消散去;窗外的雨声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威尔榭大道上车辆划着水呼啸而过的声音与城市的白噪音。窗沿,烛光下干花的倒影跳跃摇曳。

  那晚我做了一个很怀念的梦。是花露水的味道,是教室里混杂着呼吸与蚊不叮的空气,是金银花露——不,是体育课时空着的一楼教室——是咯咯作响的电风扇,电风扇轻轻地推动着沉滞已久的、带着湿气的夏风。窗外是走廊,走廊下是操场,操场上是伴着蝉鸣的、窒息且令人恍神的太阳光。我睁着眼趴在课桌上,假装感冒逃体育课。教室里只有电风扇嘎吱嘎吱地转,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哨声。再一声哨,脚步、球类敲击地面有规律的节奏与嬉笑声结合成了悦耳的嘈杂。你跑到教室外走廊的窗边,向里探了探身子,看到了我。你说要回来读之前没读完的小说,便向你前排靠窗的座位走去。

  你比我小一个头,乌黑的长发喜欢绑成单马尾。你微微地弯着背、脖颈向前倾着,后脑勺几丝碎发被汗珠浸湿,懒懒地伏在后颈。你伸手进课桌找你从图书馆借的那本小说,皮肤白皙透明,像一块融化着的冰块,看得我不禁也伸出了手去碰你的手臂。你抬起头望了望我,我一愣,竟将嘴唇贴上了你的,还一边想着,果然很凉快。我又把头埋进你肩膀。你的皮肤黏黏的,却因汗水蒸发得很凉,触起来格外地惬意。

  我从下摆开始,边一颗一颗解开你夏季校服白衬衫的纽扣,边看阳光穿过半透明的云层和浓得能滴出墨来的梧桐树叶洒在你身体上。光斑摇曳着,使我些许晃神,边探进衬衫里抱住你,膝盖不由自主地顶进你双腿之间。空气中夹杂着的甜甜的奶香味很像“小布丁”。你穿了双过膝的长筒白丝袜,是从你妈妈衣橱里偷来的。你觉得这样很像日本的校服。我想起你曾给我写过一个用凡士林和果珍做唇彩的教程。

  然后我猛地想起蜡烛没吹,就醒了。





07.07.2017


  我的大脑总是会美化一切记忆。程序里就是这么写着的,删除一切嘈杂,美化所有剩下的,尤其那些曾让我多巴胺激素分泌的片段,着重美化。因此我不能相信与你有关的一切记忆,因为那些都是假的。

  同时我也不会相信屏幕上映出的一串串文字,因为那些也是假的。我只会相信我面前的这个你,你下巴上微微扎手、摸上去却很舒服的胡渣以及笑得弯弯的眼角翘起来的皱纹。可能这些依然是假的,因为毕竟也成为了回忆。

  我不相信那些回忆是真的,但我对它们会上瘾。就像糖分一样,它们对身体不好,但它们会使你深陷其中。创作也一样,任何形式的创作都算,因为这个过程会揭开伤疤,并把回忆及其相关的所有情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些人通过创作冥想洗涤自己与过去记忆的一切情绪依附,我做不到,因为创作逼迫我的自我审视和依附在回忆上的所有感情是我生存的所有理由。仿佛赤身裸体一般,给越多人看,羞耻感就越强,同时快感也就越大。前辈曾问过我我与创作之间的关系是什么,现在一想竟是此般不健康的关系,并此般使我沉溺其中。

  可我更害怕梦醒的那一天,害怕意识到眼前的你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你。现实总是那么不尽人意,不是吗。我拼命地逃开,拼命地催眠自己,拼命地想忘却那些有关你的不好的记忆,但我发现我做不到。何况就算这样努力地欺骗自己,也不过是现实逃避的重蹈覆辙而已。那还不如直接告诉自己,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假的。

  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还能再见,也不确定我们是否应该再见,但我知道我希望我们会。我知道我想要捧着你的脸对你说欢迎回来,再给你一个吻,随后你会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但这次我可能不想再主动去让它发生了。

  不如就把它埋进六月底无尽的梅雨中,随着夜风飘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