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3.2018


  从灯火中腾入雾里,我来到了天与水的交界处。朝下看半球上星星点点地嵌着橙光,仿佛是头顶万千星座的倒影。剩余是一片极黑,在飞机轰鸣声的映衬下显得寂静而辽阔。

  在这片无尽中一个人很容易陷入回忆之中。新西兰乐手冷静却神秘的音色和鼓点把我带到了小时候,当老爸还年轻,顶着满头茂密的黑发,每天都会严肃地用讲笑话的方式讲故事的那时;当外婆还精神,夏天时会坐在板凳上,和躺在地板上边吹电风扇边吃西瓜的我一起看电视;当表哥还年少,周末从大学回我家玩,跟我说他与他青梅竹马在一起的事情,还趁机打听我有没有喜欢的人。那时我觉得香草味奶特很好喝,但每次都要走到将近静安寺的地方才有好德可以买得到,于是周末爸妈都会带我走去静安寺兜一圈。

  波多黎各温暖而潮湿的夜风让我想起了上海的夏天——那些个打开家门发现有人等着你回来的夏天。








07.29.2016

  一个月前蝉鸣刚刚响起来的时候,我试着问了浦东机场上空被余晖烧红的云丝,我的家在哪。
  我对静安的夏天有种特别的情愫。从未横平竖直过的单行道小街,隐藏在阁楼里的茶馆,每晚六点一刻灯火通明的大排档,全家的关东煮,穿着拖鞋拿着蒲扇的阿叔和趴在地上伸出舌头喘着气的狗,838和824路公交车,遮掉天幕的梧桐树,以及微微摇动着梧桐叶轻抚着人们赤裸的胳膊的,静谧的晚风,运气好的话还有满目的星空。  
  那是我曾称作“家”的地方,是我对这个城市最美好的记忆,万航渡路858弄38号。
  回上海的那天,我们没有跨过南浦大桥走上内环高架。驾驶上陌生的道路那一刻,我感觉到身体抗拒般地抖了一下。或许在更早的时候我就体验到了同样的颤抖——或许是在记住花木路方向祁华路的下一站是上海大学、而高科西路的下一站是杨高南路的那一刻,或许是在看到新身份证上户口地址的那一刻,或许早在去年暑假最后一次从那间房拉着行李箱踏出玄关,回头的那一刻。
  从那起,脑海里开始会常常浮现出关于那个家的画面。像是二年级暑假开始前暴雨的一天,返校回家,阳台外是倾盆。我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看爱探险的朵拉,厨房透出微微亮光。空荡荡的家里只有我和阿姨,阿姨大概在做红烧鸡翅吧。再是三年级的一个周末,睡到十点起来,吃完早饭便跑去躺在主卧的窗台上晒太阳。老妈在理衣橱,动不动塞给我几件衣服让我穿上试试,老爸在厨房里滋啦滋啦地炒青菜,阿婆在晾衣服,阿公在电脑上下象棋。CD机里在放老妈最喜欢的小野丽莎的波萨诺瓦沙沙的节奏,下午要上钢琴课。亦或是初一初二的暑假,没有人在家的时候我就叫上邻居的玩伴们来我家里打牌,或是去马路对面的889喝奶茶打电玩。再后来,八月的暴雨与”物涩“的天,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吹空调看动漫听雨声,还有柏油马路边梧桐叶被风吹出的阵阵声响。天晴的话到了晚上就和老妈出门踩街吃夜宵,从万航渡路,到康定路,到昌平路,到胶州路,再到武定路,再喝杯饮料,或是全家买碗关东煮,或是一小份麦当劳薯条,回家。
  万航渡路武定西路,左手穿进小巷再在书报亭右拐,那个充满回忆的、至今依然是唯一能触动我心中最柔软角落的地方,已不再属于我了。失去那个家的同时我仿佛也失去了对这个城市的归属感,离家数年的我此时早已成为了这个城市的一名过客,回家一个月倒更像是“在爸妈家住一个月”。搬家打包的时候,十年间关于这个城市的记忆却仅带上了片段,以至于后来大家问我从哪里来,我都怯于说是上海。
  “我究竟从哪里来?”我又一次问了自己,而洛杉矶干燥的气候与永无止尽的烈阳只让我感到烦躁与格格不入。美国人说,你是亚洲人;亚洲人说,你是中国人;中国人说,你是上海人;上海人说,你不是。
  我何时能再把一个地方称作为“家”?